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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的本质是谢林点
“房子里有四个人,国王、教士、商人和手持利剑的佣兵,其他三个人都各自命令佣兵杀死自己之外其他两人,佣兵会杀谁?”
问题中提到的《权力的游戏》中这个桥段,即”瓦里斯谜题“。
如果我们仅从权力的本质这个角度上讨论,那瓦里斯谜题其实并不是两难问题,而是有唯一正确答案的。
要理解这个正确答案,你就必须理解一个博弈论概念,谢林点。
权力的本质,就是群体在缺乏明确协调的情况下,自发选择并认同的谢林点。
谢林点
觉得难理解?
跟我一起玩一个游戏就明白了。
游戏一:协调博弈
假设,你与一个无法与你沟通交流的人,同时看到一下面板。

协调博弈方框
你需要从这个面板中选择一个色块,如果对方与你选择了同样的色块,你们就都能获得奖品,你会选择哪一个色块?
我想这个答案应该没有争议,你会选择红色的色块,因为你认为对方也会选择红色色块,你也认为对方也是这么认为你的认为的。
可是你再仔细想想,这个红色,除了与蓝色不同,真的有什么实实在在意义吗?
假设,两个色盲的人来玩这个游戏,你认为他们会达成同样的共识吗?
游戏二:虹桥枢纽寻人
在举一个现实中稍复杂一些的例子。
请看下面这张图。

虹桥枢纽示意图
已知,在上海虹桥枢纽,地铁、火车站和虹桥机场是连在一起的。
现在有ABCDE五个人约好要在虹桥站见面,他们有的从高铁到达,有的坐飞机从机场国内到达,有的从地铁入口进站,这五个人同时到达虹桥枢纽的位置如下。
他们到达虹桥枢纽时,手机突然同时没电了,他们不能互相沟通,手中只有上面那张图,他们要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各自选择一个大家都最可能去的见面地点,请问他们会选择哪里碰面?
如果有朋友选的不是服务中心A,请告知我你的想法和思路。
但我认为绝大部分朋友,都会自然而然的,下意识的选择服务中心A。
同样,现在,我希望你再仔细思考一下,从绝对理性的角度,服务中心A是最优解么?
显然不是,比起BCD三个人,A和E显然要走更远的距离。
在这个图中,火车站和机场物理意义上的中心点,在图中灰色圆圈的地方。

走到这个物理意义上的中心点,对于五个人来说,显然是更加公平的。
可是他们并不会这么做。
因为服务中心在所有人的思维中,都是一个默认会用来作为会和点的地方,更何况还在这张图中用这么明显的颜色标记了出来。
在对比服务中心A和服务中心B,显然服务中心A更具有合理性。
他们也都会认为对方也会这么认为自己的想法,因而服务中心A就成了这个情境下所有人都能接受,但又非最优的决策点。
这种人们通过协调他人的意图和期望,最终将所有人的行动集中在环境中相对具有突出特征的焦点上,这个焦点就叫做谢林点。
谢林点的特点
谢林点这个概念,是经济学家托马斯·谢林(Thomas Schelling, 1921~2016)在其著作《冲突战略》中提出的,是博弈论和行为经济学中非常重要的概念。
我们以这个例子总结一下谢林点的特点。
1. 它具有共识的基础
就像是,如果选择碰面,大家都会默认选择服务中心。虽然选择一家咖啡馆或快餐店也很合理,但经过你对他人意见的评估后,最终还是会选择这个大家相对共识的地点。
2. 它是显而易见的
所谓服务中心,无非是我们在站区诸多地点中,划分出一块特定区域,指定了一项特殊功能,并为其命名,同时在引导图上着重将其标记了出来。就像是四个方块中的红色方块,无论你用什么方式,给了它一个名分,它就有了相应的属性。
3. 群体间不需要沟通就可以达成一致
在约定见面的例子里,即使没有明确的指示和讨论,五个人也会自然的选择服务中心A作为会面点。
4. 它是一个相对而言冲突最小化的解
就像是大家都会默认选择服务中心A见面,而不是服务中心B,很明显,是因为哪怕对D和C而言,服务中心B是一个路程更近的选项,他们也会基于对其余人想法的推断,得出服务中心B是一个可能会导致更多争议和冲突的见面点。
5. 它是一个局部最优解。
就像是在我们的例子中,火车站与机场的绝对中心点并不是服务中心A。谢林点通常只是一个局部最优解,即参与者在不确定情况下,不是最理想的选择,却最有可能达成共识的点。
6. 它具有情境依赖性
参与者共同选出那个谢林点,非常依赖参与者的文化背景、过往经验等。在不同情况或群体中,谢林点也可能会发生变化。在我们例子中,我们假设要见面的五个人完全不懂汉语,那么即使拿到这张图,他们可能也不会知道服务中心的意义,他们就有可能选择其它地点作为见面的默认选择。
7. 它具有一定的稳健性
在很多情况下,即使面对一定的变化和扰动,它依然会被选中。在我们的例子中,我们假设再来两个人参与这个游戏,或是服务中心A的位置稍微变化一些,服务中心A大概率仍然会成为大家默认的见面点。
谢林点与权力的产生
理解了谢林点的特点,你就可以解释所有权力的产生过程。
比如,总统选举,实际上就是在角逐候选人谁能更好的踩在更多利益阶层意愿的谢林点上。
总统候选人要有施政纲领,这个纲领的制定和表达一定是参考了他的基本盘和想要争取的群体的意见,找到的那个相对最优解。
他们马不停蹄的公开演讲,在媒体上刷脸,一掷千金的打竞选广告,就是在拼谁能成为更被人熟知的,更显而易见的那个符号。
每个党派的候选人不能太多,是因为太多的候选人会分散选民的注意,造成那个本想要创建的谢林点的不稳定。
而选民在进行投票之前,也是不可能进行充分沟通的,甚至,他们根本听不懂也没耐心听这些候选人展示和宣讲的政策,他们只是把票投给了那些给他们当下带来更多情绪价值,而不是给他们未来可能带来更多实际价值的人。
这就是为什么长得帅或戏子在总统竞选中更具有优势,为什么在我们旁观者看来某些候选人的演讲简直就是在胡说八道天方夜谭,依然能取得很好的支持率。
同时,你只要要牢记,谢林点是一个相对都能接受的局部共识,而不是那个绝对最优解,你也就能明白了这些候选人为何会彼此攻击,互相揭黑料。
我不需要做到最好,我只需要让选民们都认为其它候选人都比我烂,我就能踩住那个民意的谢林点。
谢林点与权力的丧失
同样,你也可以用这套思维框架解释权力的丧失。
比如,尤里乌斯·凯撒,他的出身并不显赫。在他崛起的时候,罗马共和国虽虽然已经颇具规模,然而其内部权力结构复杂且充满不确定,元老院、执政官、民众大会等多方势力交织,各自为政,权力分散且缺乏明确的中心。
正是在这一团乱局之中,他找到了各个利益集团共同认可的谢林点,即征服高卢。
几百年来,高卢人一直是罗马人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在罗马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邦时,就曾被高卢人攻陷。罗马被焚毁,守军和贵族退守卡比托利山,坚守了几个月,在弹尽粮绝的形势下,缴纳了天价的赎金才得以苟活。
这个事件对罗马人的影响,你可以将其比作高祖刘邦的白登之围。
征服高卢这个操作,对于罗马贵族元老而言,就是吃下一块肥的流油的肉;对于罗马民众而言,则是驱逐了他们几个世纪挥之不去的阴影。
于是罗马人搁置争议,共同对外,最终将高卢地区征服,并入罗马的行省,皆大欢喜。这个功绩,用我们的话讲,就叫做“漠南无王庭”。凯撒也因此走向了权力的巅峰,被封为终身独裁官。
征服高卢后,原来那个罗马各阶层的谢林点也就不存在了,过往支持凯撒的元老贵族,开始有人担心凯撒会终结罗马的共和制。因而发起了对凯撒的刺杀。
公元前44年3月15日,凯撒前往元老院参加会议,会议中,人们突然发难,刺死了凯撒。
这里特别要强调的是,刺杀凯撒的并不是一个人,参与者大约有60名罗马贵族和元老,他们围住凯撒,纷纷拔剑刺向凯撒。

文森佐·卡穆西尼《凯撒大帝之死》
这个就是情境发生变化后,以往的谢林点也随之变化了,凯撒以往被赋予的权力也就不再稳固,反而成为冲突的一极。
这个现象,我们可以称其为”兔死狗烹现象“,或是”鸟尽弓藏定理“。
然而,凯撒虽然被刺杀了,但是他的帝国和名号却传承了下来。
后来的神圣罗马帝国,虽然如伏尔泰而言,事实上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但只要把“罗马”二字加在帝国名号里,就能成为那个人们自然而然的共识。
同样,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这个名号,德语原文叫做Kaiser der Römer,直译就是“罗马的凯撒”,“凯撒”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名字,它成为了一个头衔,一个符号,一个后世人们最先想到最容易共识的权力谢林点的标记。
瓦里斯谜题的唯一解
讲完这些,再回到问题中那个《权力的游戏》中的“瓦里斯谜题”。
瓦里斯问提利昂,“房子里有四个人,国王、教士、商人和手持利剑的佣兵,其他三个人都各自命令佣兵杀死自己之外其他两人,佣兵会杀谁?”
提利昂给出的答案是:“这取决于佣兵”。
在提利昂看来,这是一个没有答案,或是答案太多的问题。按照提利昂的观点,“一切取决于执剑之人”,持剑之人是否贫穷,是否要养家糊口?他是否有野心,还是贪婪成性?他是否虔诚?他是否爱国?这些都会影响他的决定。
可瓦里斯认为,持剑之人“什么都不是”,因为他“既没有王冠,也没有黄金,也没有神的恩宠,他只有一块尖锐的钢铁”。
最终,两人通过一番争论,给出的仍然是一个开放式的答案。
即瓦里斯说:“权力存在于人们认为它存在的地方。不多也不少。”
我们深入分析这个桥段,就会发现这个讨论实际上混淆了两个议题,一个是”权力是什么“,另一个是”谁能影响佣兵的决策“。
如果我们用谢林点的思维框架,仅从”获取权力“这个角度,再次思考这个问题,你会发现这个问题只可能有一个最优解。
对于佣兵而言,获取权力的最优决策,是谁都不杀。
此时的佣兵,恰恰踩在所有人意见的那个谢林点上。
因而,虽然他不具有任何一个高位的头衔,可他是这个场景中实际权力最大的人。
只要他执行了这三个大人物中任何一个人的命令,这个平衡就会被打破。
平衡打破后,他也将失去自己的权力。
这个题,我们的老祖宗其实也早就留下了标准解法,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


